中国城市形象宣传片的盲点与洞见：城市性

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提速，城市管理者的宣传意识也逐步增强，很多城市不惜投入巨资来打造城市形象宣传片。一线城市自不待言，甚至一些四五线小城镇都有自己的形象宣传片。所有城市形象宣传片的目的都不外乎：招商引资、旅游推介、形象宣传，最终的目的就是树立城市的良好形象，提高城市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这些城市形象宣传片，随着拍摄器材的先进、拍摄技术的提升、重视程度的加强，数量之巨、质量之高、内容之丰、形式之富、镜像之美，可谓眼花缭乱。然而，仔细观察后可发现，这些宣传片最明显的问题就是千篇一律，同质化严重;速朽短命，很难有沉淀为艺术精品而得以保留者。最严重的盲点在于城市形象宣传片可谓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城市性，而且几乎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城市性。

首先，何谓城市性?

在社会学史上，较早对城市性概念做出界定的学者是路易·沃思(Louis Wirth)，他于1938年发表了一篇里程碑式的论文，他认为城市性是一种生活方式，城市具有别于乡村的一整套社会文化特质。之后，对城市性的讨论日益深入。甘斯(H.Gans)认为，城市性的根本内容是人的特性;他提出城市生活方式应由居民特性(包括阶层特点和生命阶段)来解释。由此看来，城市性应该包含两个层面的意思：一是相对于乡村而言城市所独有的特性，这一特性又是所有城市的共性;二是相对于城市而言，城市与城市之间在共性基础上通过对比而拥有的各自的城市个性。因此，城市性就应该是共性(相对于乡村)与个性(相对于城市)的统一。

对城市性的认识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因为这几乎牵涉整个城市文化发展史。这就要求城市管理者和宣传片制作者必须站得更高，从城市文明的角度看得再远一点，从城市文化命运入手来研究、发现和认知我们所生活的城市，深刻地把握其城市性。

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西方欧美国家的城市，中国的城市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从历史上看，虽然我们也曾拥有过领先世界的都市品牌，譬如西京长安、东京汴梁、北京涿郡、南京金陵、杭州临安等这些曾经做过帝王都城的城市，然而遗憾的是，这些都城的功能仅仅局限在政治中心一维，都没能发展成为具有现代意识的城市。

从某种程度上说，城市化与现代性是并行不悖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城市性就没有现代性，没有现代性同样也就谈不上城市性。没有现代性的城市，规模再大，历史再长，也不过是“都市里的村庄”，谈城市性就必然要谈现代性。谈现代性就又必然绕不开商业、商品、市场，因为只有商业发达、市场健全的地方才有真正的平等和自由。

在社会各阶层中，最渴望平等的是商人。没有哪个商人不希望与别的商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因此，垄断、特权是商人和商业的天敌，是市场经济的最大破坏者。在社会各阶层中，最懂得自由的是商人。没有哪个商人不渴望拥有一个自由竞争的环境，而对各种居高临下的行政审批、掣肘牵绊的权力制衡深恶痛绝。因此，商业背后包含着丰富的现代逻辑，即平等观念、自由精神、契约意识等。而平等观念、自由精神和契约意识恰恰是现代性的核心内涵，又恰恰是特权观念、等级意识和长官意志的天敌。

中国虽有城市但不发达，原因在于，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在“士农工商”的序列里，“商”是最底层的。纵有家财万贯，也不如一官半职。直至今天，这种骨子里轻视商人、歧视商人、围剿商人的观念并没有彻底改变。如果真正重视商业，就应该把市场还给商人。轻商就会轻市，轻市就会轻城，轻城就谈不上现代化、现代性。城市地盘虽然不断扩大，但这并不等于城市发达，更不等于了解城市、尊重城市。

由此看来，城市的含义可以分而解之。“城”是不同于“村”的环境、空间和地域，是外在于人的生活空间。“市”是不同于“耕”的买卖、交互和共享的行为，是内在于人的生活方式。“城市”一词，合而解之，就是一群不同于乡村自给自足生活方式的人通过公平贸易而共同生活的公共空间或者社区。

因此，城市性首先表现为商业性。由此而生的就是商店、工厂、市场、交通、娱乐等一系列的服务于商贸的硬件设施。

城市性其次表现为聚集性。成为各行各业人员的高度聚集的空间地，由此而生的就是楼堂馆所、物业社区、餐饮娱乐。

城市性再次表现为公共性。因为打破了乡村原有的血缘、家族为纽带的聚族而居的界限。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都是移民，需要服从公共伦理、公共道德、公共意志、公共法律。因此，公共性是城市较为突出的特性，拥有公共意识的人就是公民，懂权利、晓义务、尽责任的公民。由此而生的就是公园、广场、影剧院等公共空间的拓展。

以上皆为城市性的共性，即区别于乡村的城市性。那么城市性的个性呢?

在城市的硬件中寻找城市的个性非常困难，特别是中国城市——硬件设施差不多都是高楼大厦、公园广场、社区影院、钢筋水泥构筑的楼宇森林，千城一面，万市同样。那么也就只能从城市软件中寻找城市的个性。

所谓城市软件，就是一城市区别于其他城市的地理、历史、文化、精神、气质。城市地理容易寻找，即空间坐标。城市历史也容易寻找，即时间坐标。城市文化也不太难找，城市文化孕育诞生于城市地理和城市历史，成长和定格为城市人，最突出的标志就是城市名片或者形象大使，往往由历史名人、文化名人来承载，其实，芸芸众生的普通市民可能更有资格代表一个城市的文化承载。最难的是城市精神和城市气质，它是市民共同认同的精神追求，是城市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体现，是城市的灵魂和特色;它是城市的价值追求和精神支柱，是城市的灵魂和名片，是城市综合竞争力的核心力量;它也是一种城市味道，需要慢慢地品咂。并不是日日生活于其中的城市人就一定能把握住、把握准他所生活的城市的精神和气质，相反，最能品味出一个城市的精神和气质的很可能是外来的闯入者。